时年55岁的王秀荣，不仅有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丈夫和同居男友，还佯装自己是29岁的研究生，交往了两名30岁上下的男友，最终致使其中一名用硫酸泼洒另一名，导致对方眼睛失明。

　　今天的案件主角王秀荣在事发后有接受记者采访，虽然过程中她一直在试图回避真实的动机，但从回避中，也可以看出她的某些真实想法。

　　那王秀荣究竟是怎么做到以55岁的年龄，乔装29岁的80后女生，骗取了两个男生的感情，还令其中一名犯罪，另一名重伤呢？退休后本可以安享天年的她，如此一番折腾，隐藏的动机又是什么？

　　1.打错的电话

　　2007年，在厦门打工的古田县小伙儿郑乐林接到了一个陌生女子的电话。在电话中，这名女子称自己名叫“钟郑”，是北大医学科学院的在读研究生，这个电话是不小心打错的。

　　（郑乐林）

　　恰巧打错的电话，“你的姓是我的名”，这仿佛浪漫小说的故事开头，也确实导向了一段浪漫关系。喜欢炒股的郑乐林不久后又在股票网站再一次邂逅了钟郑，如此缘分之下，两人开始频繁聊天。

　　当时28岁的郑乐林，遇到24岁的钟郑，都是适婚年龄的年轻男女，一来二去，两人确立了恋爱关系。从2007年到2011年这4年间，两人一直使用电话和网络进行文字联系，并未见过面，也没有网络视频过。

　　2008年5月13日，在江西上饶老家开了一家汽车修理店的郑腮军也有奇遇。他也接到了一个陌生女子的电话，这次的女孩名叫“乐乐”，和钟郑一样，也是北大的研究生，同样出生于1983年。

　　（郑腮军）

　　电话中的乐乐对郑腮军的个人信息很清楚，让他很是好奇。乐乐健谈、温柔，深深吸引了当时只有23岁，从未谈过恋爱的郑腮军。

　　年龄相仿的郑腮军和乐乐也很快确定了恋爱关系。确定关系后，乐乐跟郑腮军讲述了自己过去的艰苦经历，说自己有风湿病，还有心脏病，接受过化疗，所以看着略有些显老。郑腮军并未多想。

　　2.神秘的乐乐

　　2011年2月，郑腮军终于在福州与乐乐见面了，果然如她之前所说，她比29岁看起来更加苍老，郑腮军觉得看起来像有30多岁了。但她一头漂亮的黑色长直发，身材瘦削，妆容完整，谈吐自信，可以说充满魅力。

　　网恋三年终于见面的二人自有一番浓情蜜意，发生了关系。但乐乐有些神秘，每次洗澡时，都让郑腮军先出去，或者用各种理由让他避开。亲密中也从未取下胸罩，说现在两人还没有结婚，要保留一些秘密到结婚的时候。郑腮军虽然感到有些迷惑，但没有深究。

　　乐乐此行还有另一个目的，她说自己要替一个在国外的同学相亲。她要郑腮军驾车将自己送到福建省古田县。而这个所谓的同学，乐乐说名字叫做钟郑。

　　郑腮军如是照做，却不知此乐乐正是彼钟郑，而她相亲的对象，就是前面提过的郑乐林。

　　在郑乐林家，家人们见到北京的高材生钟郑，都颇为满意，郑乐林的母亲还送了她一枚戒指，她也欣然接受。但郑乐林从样貌和体态推断，隐隐觉得女友的年龄并不像她所说的一样不到30岁，感觉有可能有30出头了，最大甚至可能有40岁。

　　期间，郑乐林不小心碰到女友头发，她勃然大怒，后来，他发觉她戴着一顶假发。

　　回到北京后的钟郑，不时会给郑乐林寄一些小礼物，但见面时的种种疑点，让郑乐林心中打鼓，他先是对钟郑变得冷淡，然后提出了分手。

　　3.“把你眼睛弄瞎掉”

　　对分手，钟郑反应激烈。她坚持面谈之后再决定。郑乐林同意了。

　　郑乐林不知道的是，钟郑，也就是乐乐，这次约他见面并不是真的要好好谈分手。她向自己的另一个男友郑腮军表示，上次去古田帮朋友相亲时，朋友的相亲对象郑乐林试图非礼自己，郑腮军应该帮自己报仇。

　　郑腮军起初非常犹豫，但乐乐不依不饶，当晚就独自入睡，不让郑腮军碰自己，甚至以分手相挟，无奈之下，他妥协了，两人商量好用向脸部泼硫酸的方式向郑乐林报复。

　　妥协后的郑腮军有过放弃的机会，他曾两次因为携带硫酸无法乘坐公共交通工具而作罢。但或许乐乐的执着让他无奈，最终，他按照指示，先从上饶坐火车到福州，然后租了一台车，买了硫酸，开车携带硫酸来到了厦门。

　　2011年5月21日，郑腮军到达厦门，23日，乐乐也乘坐飞机到达厦门，与他会合。

　　凌晨2点左右，乐乐，也就是钟郑，出现在郑乐林的出租屋外。也是在这里，她在监控录像中留下了身影：黑色长直发，穿着得体，大半张脸都被口罩遮挡。

　　两人隔着防盗门有一番交谈，后来又打开防盗门在楼梯间有所推搡，最后，凌晨3点左右，他们出现在街道上，乐乐叫出了和郑腮军商量好的暗号，“看什么看，再看把你眼睛弄瞎掉”，早已驾车在附近伺机作案的郑腮军上前，用硫酸向郑乐林脸部泼洒。

　　郑乐林惊叫，并哀求女友把自己送到医院，但乐乐继续叫骂，据目击者称，她还嘲讽，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（才招来报复）。然后，已经驾车逃离的郑腮军又折返，将乐乐接走。

　　根据郑乐林能提供的有限信息，警方先确定了全国名叫“钟郑”的女性，并没有符合条件的，这是假名。然后，又排查了前后几天从北京到厦门的航班乘客。20-40岁的女性乘客中，遍寻不着符合条件的，最终，在警方将排查范围扩大到了所有女性乘客时，郑乐林家人终于指认了其中一人：55岁的黑龙江籍女性，王秀荣。

　　4.白发魔女？

　　王秀荣，黑龙江省佳木斯桦南县人，1956年6月7日出生，高中毕业，是当地一家医院的退休职工。她出生于一个军人家庭，丈夫仍然居住在东北。她有一个儿子，在北京工作，已经成家立业。

　　查明王秀荣也就是钟郑和乐乐之后，6月24日，警方悄悄的来到她在北京的住所进行抓捕。警察再一次被她惊呆，因为她在北京是和另一名50岁左右的男友同居在一起，已经好几年了。

　　抓获王秀荣之后，她和郑腮军的关系很快得到确认。6月30日，厦门思明警方在北京一地下室内，将郑腮军抓获。他也来到北京，是因为觉得王秀荣很靠谱，打算跟她一起在北京开拓事业。

　　摘下假发的王秀荣，一头花白的披肩长发，皮肤白皙，身体也还算窈窕。如果忽略她的一头白发，相比同龄人，她看起来确实要年轻不少。

　　得知女友乐乐原来是55岁的王秀荣后，郑腮军无比惊讶，这才联想起之前她的种种反常表现。除了从未取下胸罩，和在他面前裸体外，在泼硫酸前，他曾在王秀荣包里看到一张写着出生年份是1956年的身份证，当时王说，这是一张“假身份证”。

　　王秀荣在犯案后，就带着郑腮军回到了北京，她既没有逃亡，并没有试图遮掩，不知是自信于自己的假身份不会被识破，还是觉得被发现也无关紧要。

　　经鉴定，郑乐林双眼盲，损伤程度系重伤，伤残等级为一级伤残。

　　2012年8月30日，福建省厦门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判决。主犯王秀荣犯故意伤害罪，且主观恶意极大，情节特别恶劣，手段特别残忍，后果特别严重，且认罪态度不好，被判处死刑，缓期二年执行；同案犯郑腮军犯故意伤害罪，但系被纠集参与犯罪，且有坦白情节，予以从轻处罚，被判处无期徒刑。

　　5.逃避

　　直到宣判时，王秀荣依然没有正面回答过关于动机的问题，她曾经在被捕后对警察说：“（自己）一把年纪了，没脸见人了，太色了。”我认为这不是她真实的想法。真实的她，或许贪婪无耻到她自己都无法面对，宁愿避重就轻，被冠上“色”的帽子。

　　被捕之后，她接受过采访。她对采访显得有些抗拒，但似乎又禁不住卖弄（showoff）的本能，对记者顾左右而言他的说了不少，试图引导记者的观点。

　　她有明显的东北口音，反应很快，语速也快，哪怕明显是在撒谎，说话的语气也十分坚定。在记者询问她为何要欺骗时，她全程垂着眼睛，没有看记者或镜头。

　　当记者问到，她这么做是“图什么时”，她说：“你说我图什么。这个社会50来岁了什么都看不透啊。你说我图他们什么。我骗感情我也不能骗这样（的人）的。你说他们长得……是有钱有势，还是长得好。就是找情人我也不至于找像武大郎似的。”

　　她欺骗了两位郑姓男子，却表达出了对他们极度的不屑。

　　关于年龄和与两名年轻男子的关系，王秀荣的回答依然是含混不清。

　　记者问，你们是以男女朋友的身份交往吗？

　　王：那个时候没有。

　　记：什么时候开始的。

　　王：后来开始也没说以男女朋友去跟他相处什么。我也跟他说了，我说我都50多岁，（能）当你老妈子的了。

　　记：你不该给他说你29啊。

　　王：那29岁是他们猜的。他说你多大岁数，我说那你猜我多大岁数，我也没往心里寻思这个事儿，你说多大岁数我就多大岁数吧。戴个假发难道还违法犯法吗，如果要都戴假发犯法的话，那我就不戴。咱们遵纪守法行吧。

　　记：你跟他说你50多岁了吗？

　　王：说了。

　　记：那可以他从心眼儿里把你当作女朋友来处的啊。

　　王：那是他的问题啊。我经常跟他说，我说我不想跟你处，很累很累，他说不管你多大岁数，我非常喜欢你，因为我从来没得到过爱，我说你这叫母爱啊，你懂不懂，我是把一种这种爱，是一种母爱，释怀给你。

　　王秀荣的回答前后矛盾，即便年纪是两个男生的猜测，但她说自己在北京读研究生，年龄范围无非就是24-30岁。她说自己没细想，对方说自己多大就多大吧，但她马上又说自己有告知对方自己已经50多岁。情感关系不是一方就可以建立的，对方和她以男女朋友关系相处长则四五年，短则两三年，怎么可能只是“他的问题”。

　　关于日常戴假发和比同龄人时尚得多的打扮，她这么回答：

　　记：你平时都穿什么衣服啊？

　　王：平时穿得都很时尚的，我这一辈子就是这么过来的。因为那时候“文化大革命”，成天穿着黄衣裳啊什么的，拿着语录本，戴个黄军帽，梳两个造反髻。可下改革开放了，能让穿点东西了。

　　记：你为什么要穿成那样？

　　王：（我）这是一贯就是这样，我不是说见谁面，见到男的我就好好打扮打扮，我平时就是这样，假发也是平时经常戴，什么样的都有。

　　记：为什么喜欢这些东西呢？

　　王：爱美之心人人有之嘛，头发白了还都想染黑发呢。因为年龄一老谁也接受不了。对吧，所以说把自己打扮打扮，有一个精气神。

　　记：我实在是想不明白（你为什么这么做）。

　　王：神经病呗。我神经病呗。更年期呗。50岁就没了，什么都没了，干干的了。那实在就得给自己安个这词了，没事找事，作死呗。

　　最后，王秀荣把脸抬起来，对着镜头说了一番话：“（文革）耽误一茬人，大学都上不了，那个时候你没过过，你不知道，成天乱哄哄的，吃口罐头都得藏着吃，偷着吃，出去都没有安全感，你们知道吗，你们都没经受过呀。”

　　6.倒影

　　纳西索斯是希腊神话中最俊美的男子人物。他爱上自己的影子，最终变成水仙花。有一天纳西索斯在水中发现了自己的影子，然而却不知那就是他本人，爱慕不已、难以自拔，终于有一天他赴水求欢溺水死亡。众神出于同情，让他死后化为水仙花。

　　自恋型人格障碍（Narcissisticpersonalitydisorder）的英文名称中就包含纳西索斯。王秀荣是我看过的案件中，最符合自恋型人格障碍的凶手之一。

　　在临床中，自恋型人格障碍至少应该符合DSM-IV（DiagnosticandStatisticManualofMentalDisorders）诊断标准中的五条：

　　1.夸大自我：对成就和天分的夸大，没有相应的成绩却希望被看作是出众的；

　　2.对成功、权力、智慧、美貌或理想的爱充满幻想；

　　3.觉得自己与众不同独一无二，只能被其他出众的地位高的人所理解；

　　4.渴望得到别人极大的赞赏；

　　5.特权感：无理由地期望获得特殊的待遇或自然符合他们自己的期望；

　　6.利用他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；

　　7.缺乏移情能力：不愿意对他人的情感和需要作出反应；

　　8.嫉妒他人或认为他人在嫉妒自己；

　　9.表现出傲慢且目中无人的行为或态度。

　　其中，王秀荣几乎完全符合第2.4.5.6.7.9条。

　　王秀荣将两个年轻男生当作那片反射她理想中倒影的水，她编造了的谎言，让她在倒影中看到了那个理想的自己，那个拥有年轻、美貌、学历和爱情的自己。

　　如果按照正常人的逻辑，骗取郑腮军和郑乐林的感情之后，下一步呢？难道真的可以跟他们结婚吗？显然不可能。那在此时，郑乐林提出的分手，对一个有道德压力的人来说，未尝不是一种解脱。

　　但我认为，王秀荣没有考虑过这些，她只是将郑乐林的分手当作对她的羞辱。她偏执到极点，甚至泼瞎对方的眼睛，在争吵时给出郑腮军的暗号“看什么看”，都是充满象征性的，我猜测，她大概想的是，“你眼瞎吗，难道我不像29岁的妙龄女子吗。既然你这么不开眼，那我就让你真的瞎了吧。”

　　王秀荣无法接受自己的老去，甚至可能更早无法上大学的事都一直令她耿耿于怀，她将这种无法消解的无力感变成愤怒释放到了郑乐林身上。她在采访中一直以“他”来指代，无法确定她指得是郑乐林还是郑腮军，或许对她来说，这两个人都是她利用的对象，并没有什么分别。

　　她善于操控，郑腮军说，王秀荣在交往期间，一直说想找个农村的男朋友，说城里的不好，这番说辞打动了他，认为二人是真爱。远在北京的她为何选择了一个在厦门，一个在上饶的南方男生，可能也是有意为之。

　　在郑乐林和郑腮军中，显然更快发现她年龄秘密的郑乐林是更难操控的那个，除了年龄被识破的羞辱感外，她应该还感受到了操控的失败，所以更加愤怒。

　　初恋被欺骗的郑腮军在接受采访时说，现在他除了妈妈和姐姐，不敢再信任任何女性。

　　王秀荣的身上还有很多疑点，比如，她到底是怎么拿到郑乐林和郑腮军的电话的？她又是如何知道郑腮军的个人信息的？她向郑乐林编造的名字中，有“郑”字，向郑腮军编造的假名中，又有郑乐林的“乐”字（郑乐林为化名，但沿用了其真名中的“乐”字），如果这不是一种巧合，那只能说，王秀荣在情感关系上，有一种类似集邮的恶趣味。

　　很多报道，都将这个案件的分析重点，放在王秀荣是伪装术如何高超，才能骗过两个30岁上下的小伙子上，但在我看来，她并没有什么返老还童的本事，有的只是极度的无耻，和令人惊讶的“敢做”，好像她是不需要考虑任何后果的。常人很难想到这种不符合常理的真相。

　　王秀荣无止境地藉由他人，攫取感情，试图获得滋养。她说年少时因为文革，“吃口罐头都得藏着吃，偷着吃”，但以当时的生活水平，可以吃罐头，已经是不俗的家境。她是一个填不满的情感黑洞，无论交往几个男友，都不会感到满足。

　　在被关进看守所后，虽然郑乐林双目因她而盲，郑腮军也因她面临坐牢，王秀荣依然在跟民警讨论股票：“我跟你说，我有一只股票，内部消息，绩优股，一上市就上亿地赚，你听我的，到时候我分你点利……”